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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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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版:原野文学
2025年04月19日

也说背影从未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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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玉毅

 

1925年,已经是3个孩子父亲的朱自清接到父亲手书,信中云:“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想起8年前父亲送别自己的画面,他的眼泪几欲夺眶而出,提笔写下《背影》一文。或许朱自清自己也不曾料到,有一天,他笔下那个为给自己去买橘子攀爬月台的笨拙身影,竟会成为中国人情感世界里一个绕不过去的永恒坐标。

就在《背影》问世的第5年,这篇文章首度被选入民国时期的语文教科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它再次出现在新中国的第一版语文教材里。直到现在,它仍然是初中生的必读必背篇目。整整一个世纪的漫长岁月,那道背影非但没有被人遗忘,还陪伴、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那么,这到底是一篇怎样的文章,它何以有此魔力呢?

 

 

《背影》的内容并不繁复,篇幅也很短,全文连标点都算上亦不过1300来字,却以至简语言写至深情感,用近乎白描的手法,为读者还原了100多年前发生于南京浦口火车站的一个别离的场景。

这个场景里没有规模宏大的叙事,也没有刻意煽情的桥段,却凭借对真实故事、真实情感的书写,引发了无数读者心底的共鸣。

无论是父亲“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的臃肿装扮,穿过铁道攀爬月台时“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的笨拙姿态,还是诸如和脚夫讲价、橘子放于地上再捡起这些看起来不怎么体面的细节,都让人印象深刻。

文章问世以后,在当时的文坛掀起不小的波澜,背影更是几乎已经成为父爱的代名词。那道背影即是高山,是中国式亲情的一个精神坐标。人们说起父与子之间的关系,都会下意识地想到它;而一想起它,也会联想到父子亲情与别离。

一个人可以走很远很远的路,却往往走不出埋藏于心中的牵挂和思念。好友朱光潜对朱自清有非常精准的六字评语:“富于至性深情。”而其散文的动人,便在于用平实清新的语言将饱满的情感凝于细微之处。

这种宛如两个人日常交谈般的语言风格也体现于他的其他文章。《冬天》里他写父亲与自己兄弟三人围着桌子吃豆腐的画面:“‘洋炉子’太高了……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没有一句抒情,却让百年后的我们读来仍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意。作为《背影》故事的主人公——父亲的感触就更深了。

其实,在《背影》成文之前,朱自清与父亲的关系并不和睦,甚至两人还因家庭琐事冷战多年。然而随着时光的涤洗,父与子之间终是达成了和解。朱自清的三弟在回忆文章里描述父亲读到《背影》的情景:“父亲已行动不便,挪到窗前,倚靠在小椅上,戴上了老花眼镜,一字一句诵读着儿子的文章……他的手不住地颤抖,昏黄的眼珠,好像猛然放射出光彩。”

这一刻,那道背影击中了父亲,也击中了文本之外的我们。

 

 

人生其实是一个不断告别的过程,比起正面的相见,背影也是人生的常态,无法避免,且有其不可替代的意义。现实里,背影有百种千种,多如天上星子,它们形态各异,却有着相似的情感旨归:未说出口的珍重,欲言又止的牵挂,留有余温的遗憾,以及生命与生命相互照见的温暖。当这些朦胧的剪影互相交织,生活的本相便呼之欲出。

背影里藏着别离的感伤。“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别离是文学、影视作品里一个永恒的母题,也是生活的常态。从先秦时期的逸诗《骊驹》揭开人们将离别时所唱之歌称为“骊歌”的序幕,到“黯然销魂者,别而已矣”的唏嘘,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不舍,再到“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的无奈,每一首离别诗里都有一个别离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里都有一个别离的背影。

正如梁实秋在《送别》里所写:“古时交通不便,一去不知多久,再见不知何年,所以南浦唱支骊歌,灞桥折条杨柳,甚至在阳关敬一杯酒,都有意味……平夙莫逆于心,临别难分难舍。”天涯路远,人事倥偬,欲问归期未可期,除了“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大抵也唯有“祝你一路顺风”了。

背影里藏着重逢的期许。背影从来就不是一个单个的意向,每一个消失的背影之后,都有一双或者数双守望的眼眸。人生聚散如潮汐,起起落落,谁也不知道转身之后转角就能重逢,还是再无相见之期。因为有太多的未可知,是以很多人还未分别,便已开始期待下一次的相聚。“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多情的李叔同,用他所填的词给远行之人以谆谆嘱咐。

愿背影是重逢的伏笔,愿离去是为了下一次更温暖的抵达,这是许多人共同的期许。每年春运大潮将起,无数游子跨越山海奔向家门,但很快他们又会离开家乡、离开父母为生活去打拼。过程中,返乡的后备箱和离家的后备箱不仅是盛放礼物和土特产的行囊,更是装载情感的容器;每一次家门口的挥手道别,则像极了《背影》的现代版续集。那些曾经“混入来来往往人里”的背影,从未真正消失——它们像是大海中的灯塔,以另一种形式,为游子指引着回家的归程。

 

 

某种意义上来说,背影亦是一种留白。以人生画布作比,背影只是其中的一个截面,更多的故事在背影出现之前和背影消失之后。

“古人为诗,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上。”背影的作用与之相仿。从《诗经》中“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的送别,到王家卫电影里宫二隐入风雪的衣袂,那些消逝在长街深巷、古道驿站的身影,以及欲说还休的留白,总在转身刹那迸发出超越相见的力量。

背影会消失,但留白处的情感与行为不会。当我们读懂了杜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苍凉,便知每一次转身之后“但愿前路有知己”的祝福以及重逢的渴望。背影教会我们的,不是沉溺在目送的怅惘中无法自拔,而是坚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拥有“回首向来萧瑟处”的豁达;不是对过去的恋恋不舍,而是对当下的珍惜,不致再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的慨叹。

无数的背影重重叠叠,当我们转身回望,依然有无数人因为那道为给儿子买橘子攀爬月台的笨拙身影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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