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骑友十兄弟
阅读量:128田德骥
早晨起来,五十出头的老钱洗漱完毕,看着镜子对自己的脸谱进行仔细“装修”,乌黑的大背头下面的脸膛,细腻得既像剥了皮的乳猪,又像充了气的气球,饱满充盈、白里透红、油光发亮,是那么精神。个人满意地点点头,耸耸肩,踱步到餐桌。吃完保姆备好的早餐,走出大门,迎着朝阳,信步向自己的店面走去。
老钱原是A县自行车配件修理厂的一名职工,工厂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日益下滑,单位下属的自行车配件门市部招标出租,老钱在单位众多的招标人群中胜出,成为了经营自行车配件门市部的经理。随后两年,单位破产,老钱以全资购买了门市部的所有权,此时,自行车配件门市部由国有资产变成了私有资产的转型,同时,老钱也完成了由工人转为老板的蜕变。
随着生活的提高,人们对于健康和健身有了更高的要求,自行车骑行运动受到了更多人们的喜爱。钱老板是何等地精明,嗅觉又是多么敏锐,洞察到人们骑行健身的热点,钱老板先在网上查阅到热点品牌自行车,当数台湾的“捷安特”自行车,分公司设在江苏昆山。钱老板亲跑昆山多次,终于争到了“捷安特”自行车的经营权,转身成为了“捷安特”自行车专营门市部的经理。几年间,风靡A县的捷安特自行车为钱老板带来了丰厚的效益,使得钱老板的作派越来越像”弥勒佛“,腹大腰圆,笑口常开。
就在那一年,应该是在五年前,为庆祝店面成立十周年,举行了一次回馈老客户的骑行友谊赛。为了这次活动,总公司还特派了一位副经理前来祝贺致词。骑行距离为A县到B 县的来回,因为两县的距离是21公里100米,往返正好是马拉松的距离,因此,为骑行比赛起了一个响亮而有意义的名字——马拉松骑行友谊赛。
体力比赛的过程还是很繁琐的,要备有急救车、急救大夫、急救药品和矿泉水,最重要的是每人要签订一份身体意外保证书。
万事俱备,近百名参赛者头盔护膝准备完毕,上午九点整信号枪响起,A县市民广场百车齐发,向B县驶去。
十点二十二分,第一名终点闯线成功,不到五分钟,已有十名队员到达终点,到达的被安排到市民广场对过的聚友大酒店休息。聚友酒店的大厅里已挂上了庆祝条幅,十几张大圆桌摆在大厅里,最前面的桌上中央摆有一座金杯,金杯上挂有两幅大红纸条,左面写有:前十名第一桌,右面写有:其他随意。当然,金杯是不能拿走的,比赛完毕后,让雕刻家在金杯上镌刻上名字,放在销售展厅以示纪念。不到十一点,比赛队员全部到达,除一号桌标有桌号,其他桌都没有桌号,但早到的自然向靠前的桌去坐,以示比赛成绩。
第一桌的人员到达最早,已经相互作了介绍,当然,有以前熟悉的,有不熟悉的,有知其名的,有不知名的,有面熟的,有的好像就没见过面。但同样的爱好把大家聚在一起,按中国老话说,那就是缘分。大家相互敬酒,气氛热烈,各自谈起骑行经过,有去过云南的,有到过漠河的,还有一个到过喀什,每当谈到路上的艰难险阻,常常令人唏嘘不已。谈得兴起,趁着酒劲,有一人突然站起,拿起杯子说:“我们弟兄有着共同的爱好,今天又谈得高兴,我有一个提议,不如我们就此结为异姓兄弟,将来在生活上相互关心,社会上相互帮衬,岂不更好?”欢乐的气氛和酒劲得到了多数人的赞成,有一人还在沉思,被邻座的骑友推了一把,“听到了吗?举手啊!”他被动地、迷迷糊糊地举手同意,随后按年龄排列。为避免重名误解,现将弟兄排座次定为;老一、老二、老三,以年龄先后类推。骑友年龄差距较大,老一年龄已近五十,老十年龄不到二十,两人叙旧间方知,老一的儿子竟然和老十是技校的同一班级同学,老十谦恭地说:“如此一来,我理应叫您叔叔。”老一摆摆手说:“以往是,而今后论起,你就是我的小弟。”众人附和说:“就是,就是,听大哥的,你就是我们的小弟,今后众兄弟再坐在一起,起酒倒水就是你的了。”老十就此连连答应:“好,听哥的。”那年微信已在小城悄然兴起,略微年长的哥们还不大会使用,老十自然精通此道,他把大家的手机收在一起,建了一个兄弟群,把大哥列为群主,并逐个介绍使用方法,大家对小弟敬佩不已。饭后道别,情真意切,言语之客气,叮嘱之真切,最后拱手道别,互嘱珍重。
至此以来,兄弟群每日祝福不断,问好连连,自组的骑行也源源不断,途中的聚餐,个个争先付钱。这期间,自然出现过某兄弟父母过寿,子女题名等事,众兄弟自然红包相贺。酒酣间,总有人想起自己家中兄弟间的不快,深情地说:“我们之间,胜过亲兄弟。”大伙都会附和说:“就是,就是。”此时只有老四沉默不语,老五就坐在老四下手,随问:“四哥怎么不发言?是否另有高见。”老四缓缓地说:“我说了但愿不会扫了弟兄们的兴,亲弟兄哪怕打破头,父母过世还是要一起跪棚的,我们兄弟间还是应相互尊重,小心翼翼,一旦言语过激反目,异姓兄弟将会终生不再往来。”此言如醍醐灌顶,自然使人不快,大家也不好反驳,但心里会想,酒桌上的话何必当真呢,这老四真不会说话。相处长了,兄弟间不会再像初相识那样谨慎,言语间也比较随意,自然也出现过分辩争吵,大家都会拿出求大同存小异的境界,因此,并未影响兄弟间的情谊。
那一年,老九的爷爷过世,弟兄十个固然都要吊孝,统统行大礼,戴重孝,每人还配了一个蓝色疙瘩帽,十兄弟只有老十未结婚,但已订婚,未婚妻带了一副白色袖章,在袖章的边沿挂了一条红绸,以作识别,八位夫人跟九夫人一样,一身素白,跟着九夫人哭爷爷。路祭时孝子贤孙仁兄把弟一字儿排开,老九的爹大排行也是老九,是个村主任,仁兄弟海了去了,各路花圈百十几个。“总理”一呼,一起、一跪,白花花一片,着实壮观,老十未婚妻的红颜再配上臂上的红绸,十分惹眼。围观的邻居啧啧称赞:看人家发丧,有多气派。
日月如梭,两年过去了,骑行的骑友们也都知道“第一桌”轶事,每当谈起,赞声不已,称赞老一管理有方,夸众位小弟素质高,人品好,成为了骑行界的一面旗帜。
一日,老六在群里发了一个帖子:“各位兄长、小弟:今日老六有事相求,特请诸位弟兄相帮,因此,今日中午十一点半高记水饺馆小聚,请务必参加,谨恳。老六恭请。”
众兄弟见帖,自然不敢耽搁,按时到达,老六早已在饭店恭候,十菜一汤上桌,老六忙着斟酒,老一拦着说:“先说事,再喝酒。”老六道出了原委。“老泰山”突发心梗,急需搭桥手术,医院让下午预交六万,家中倾其所有仅够五万,特邀众位弟兄相帮。老一闻言,当即拿出一张卡来,说:“前天刚发了工资,加上以前的结余,一万元是有的,你取来便是。”老二站起说:“大哥这就不对了,既是兄弟,一样远近,不偏不倚,每人都出一千一百元,凑够九千九百元,剩下一百元让老六自己想办法。”大家异口同声的说:“对头。”同意归同意,有带钱的,有不带钱的,老二接着说:“老十跟大哥去取钱,今天回家务必给大哥微信转账,等大哥回来喝酒。”酒场的过程不再赘叙。未到两月,老六又一次邀场,大家以为还钱,欣然前往。老六敬酒致歉,无非是表达了钱紧暂缓之意,区区千元,大家均不以为怀。再后,无论大场小场,老六不再请客,再也不提还钱的事,久而久之,大家的各项活动不再喊他,老六也心知肚明,虽然还挂着群里,但在群里一言不发,仿佛销声匿迹。
转眼又到了阳春三月,老三见春暖花开,骑兴大发,恰恰又逢周六,便在微信群发出了骑行游春的倡议。在一番七嘴八舌中,很快商定了时间、目的地。只是让大家感到郁闷的是,老六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大家全是骑行的行家,自然是设备齐全,披挂整齐,按时到达,人全部到齐后,老大右手一扬,顺着大桥南笔直的马路,向前方驶去。春风习习,杨柳依依,一棵棵大树纷纷退去,和煦的阳光,透过树上的枝杈,跌落到地上,斑斑点点。道路两边的农田,小麦已吐三节,绿油油的一片,在微风的吹拂下,摇动着身姿,宛如袖珍舞女,在向骑行的勇士致意。跨过麦田,迎来了菜园,大片的油菜花田展现在眼前,黄灿灿的油菜花铺天盖地,就像天使铺就的地毯,阳光配合时空,变成了金色的世界。阳光是非常的神奇,清晨,它可以让人变得高大,中午,可以让人变得矮小,这种司空惯见的小疑问,难道了多少大学问家。有句老话怎么说得来,“人在做,天在看。”天把看到的一切,分派给身边的大臣,有管万物生长的风雨雷电,有管人间生老病死的阎罗王君。太阳同是天的使者,负责监督人的行为,因为阳光可以透过人的五脏六腑,看到人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还能透过人的头发、头皮、头骨,直射到人的灵魂。太阳可以把气候变的寒冷、温暖和灸热,寒冷的寓意是不要忘记你在寒冷的时候父母、朋友给你的温暖,灸热不单单是在炙烤大地的万物,同时也是在炙烤人性,人穷时是不是志短,为富时是不是不仁。再往前走,就到了万紫千红风景区,此地离桃花源不到二十里,大家在自行车停车处放好车,徒步进园休整。上午11时,骑友一行再次整装出发,向最终目的地——桃花源驶去。
桃花源原来是百年的运河,由于水源沉积,成了一片干枯的河滩,小陈的爹老陈包下了百亩河滩,种下了桃树,已经有二十年了,农林专业大学毕业的小陈不愿再让老爹受累,毅然回家接管果园,老陈气呼呼地对小陈说:“如知你来家管果园,跟我学就是了,何须去上四年的大学?”小陈笑嘻嘻地说:“要不是我前年给你搞了个桃花源游,你的桃早烂了地里了。”老陈无语。
骑行九友到后,老一先到管理果园的居住地拜访老陈,老陈早年间在老一单位干了几年的临时工,和老一成为了至交,称兄道弟,老陈见了老一,非常高兴,谈了几句,就催着老一一行去观花,忙着去抓那只足有八斤的黑腿拐子鸡。兄弟九人徜徉在花丛果树之间,闻着淡淡的花香,看着争先恐后开放的桃花,一丛丛一簇簇挂满了枝丫,桃花的美,被文人墨客从书本移植到美人的面孔,称之为面如桃花。微风吹来,花瓣空中飘舞,像飞舞的蝴蝶,最后轻飘飘地落在土地上,如同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成为了最后的归宿,让人感到惋惜,感到悲伤。老四感情细腻,总有一些不着边际的联想,这时,他联想到林黛玉葬花的心情。看着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真希望她永不开放,保持永远的童真,永远的少女形象,可是,那又怎样结果呢。由此可见,无论植物、动物、包括人生,一切都会葬入泥土,一切皆为虚无。想想老九的爷爷,身边消失的故友,破产倒闭的工厂,下岗的工人,双规的领导,是不是如同跌落的花瓣,繁华过后的悲剧呢。大家喊老四聚集在桃花树下合影,他还没有从沉思中省悟过来。大家从桃园回到了老陈的小屋,看到了地锅下的桃树枝在燃烧,看到了案板上已用八寸盘摆上了四个小菜,凉拌黄瓜,五香花生米,咸鸭蛋和青椒炒鸡蛋,同时,也闻到了地锅鸡的香味,果木燃烧的香味。大家围着案板坐下,喝了两碗茶的功夫,红辣椒炖鸡已下锅,足有多半盆,热气腾腾的摆在了案板中间,老陈打开酒瓶,倒进了酒杯和茶碗,边喝边聊,老陈给众弟兄谈起了和老一的陈年旧事,夸老一人品好,重情义。不一会,小陈开着电动车带着女朋友来了,众兄弟抬头一看,小陈的女朋友竟然是那么漂亮,进来对大家点头致意,脆生生对着老陈叫了一声叔叔,真正是声如铜铃,面如桃花。老十呆呆地看着,想着明年再来,是不是如同崔护的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呢?酒酣间,老一开玩笑说;“陈老弟,今天的拐子鸡不能白吃,今年的桃子,供电局包销。”老一说的不是酒话,他是有着三十年工龄的供电局职工,现任供电局局长就是老一的徒弟,开口让局长发个福利,一人分个三五筐桃子,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酒足饭饱,班师回朝,不到下午五点,大家已坐定老六上次请客的高记水饺馆包间。茶水间,老三和老十去点菜,房间里出现了一时的沉静,一是劳顿困乏,二是各自抱有各自的心事。
其实,就在这两年,兄弟间的工作和生活已经悄悄地发生了变化,不变的只是老一和老三,老一是供电局职工,工资高,待遇好,也不在一线干活,每天悠哉游哉地去单位转一圈,就等退休了。老三是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在学校教了几年书,已升为副校长,虽然每天忙忙碌碌,倒也充实。老二的原单位是煤建公司,下岗后在县城东角找了块空地卖煤,前几年还行,又装又送的,虽然辛苦,但毕竟能赚点小钱养家,这两年创城禁燃,又封了他的地摊,烦得很,今天说是观花游春,其实是出来散心。老四技校毕业后分配到县标准件厂工作,老四内敛、朴实、好文,也写过几篇文章在县报发表,在车间勤勤恳恳地工作了八年,随后调到技术科搞设计。从未请过一天假,迟过一次到,在单位入了党,成为了县劳模,在县开过人代会。今年,标件厂莫名其妙地破产了,老四不得其解,感到困惑,几宿几宿睡不着觉,已出现抑郁的苗头,这次出游的微信是妻子回复的,是妻子备好行装,被强赶出来的。
老十点菜回来,附在老一耳边说:“我在大厅一角里看见六哥了,他一个人要了一个小盘的素拼,抱着一瓶酒独饮。”老一惊道;“什么?老六,两年没见他了。”大家闻声知情,有两兄弟同说:“别理他。”老一摆摆手,指着老三和老十说:“叫他进来”。两人出去,菜已满桌,老一说:“不用等他们,先喝着。”好一会,两人回来说:“他不来”,老一问讯大怒“反他了,我去。”大家让出路来,老一挤出去,老二老三跟随在后,老一来到老六身后,一把抓住老六的衣领,向上一提,大喝一声:“你三哥都请不动你,反了你了?”老六乖乖起身,随老一就走,又回头拿着他的酒瓶和小盘。老七从邻桌拿了圆凳,待老六坐定后,老一举起杯子说:“弟兄十个,坐齐不容易,啥都不说,喝酒。”听老一言罢,大家站起,一饮而尽。然后,又静了下来,老六懦弱地说:“这两年我不敢给弟兄们见面,是有原因的,老岳做完搭桥,老爹又患肝癌,我跑省医,跑北京,花了几十万,钱花光了,人也走了,要账的亲戚,搅得家里不能安宁,妻子一气离婚,我不怪她,在家伺候我爹娘多年,她也不容易,孩子和房子都给她了,好在还有老爹的廉租房,我先住着,还不知哪天收回去,我现在在小区干保安,一月就一千二百元,我怎么还您呢,我心里苦啊,给谁说呢。”说着说着,老六嚎啕大哭。老十拍了拍老六的肩说:“六哥,不哭了,不哭了,大家不怪你。”老六静了下来,双肩一耸一耸,同时,房间也静了下来,老二一声叹息,就简短的两个字:“喝吧!”此时,老九的电话铃响了,“喂、喂……“地出去接电话,老九这两年抖起来了,接管了他爹承包的村里的塑钢厂,按合同是每年交八万元的租金,说是有钱就交,没钱就先欠着,到今年包了八年了,共欠了租金六十万。老九接管后,主营是钢结构,盖大棚,建车间,资产少说也应近千万,村里会计找他要租金,老九笑笑说:“俺爹签的合同,找他要,就这点小钱,真不值得还。”会计还真不敢给老九的爹要租金,只要张嘴,定会被老九的爹骂个狗血喷头。老九接完电话,回来说:“账我已结,各位哥们慢慢喝,公司有事,我先走一步。”老一说:“先一停,你二哥和四哥还在找活干,到你那里打份工行吗?”老九边退边说:“好说,好说”扬长而去。老六这一哭一述,把酒场搞得非常沉闷,老四更是心烦意乱,感到索然无趣,趁机说:“我送六弟回家,也先走吧。”也不待其他人回应,拉着老六退出房门。老一在桃花源就喝得不少,这一场让老六一哭一闹,也感觉扫兴,说:“回吧。”大家点头响应。正是;趁兴朝阳去,扫兴暮回归。
几天后,老二和老四去了老九的公司,老九说:“二哥去工地吧,镇上的市场扩建,我建的二号棚即将完工,又接下了三号棚,你会开拖拉机,给工地运运料,老四把你的工程师证书拿来,就在资料室工作,给我会绘图,记记账,来客人接待一下。”老二点了一下头,扭头就走,心想;这老九真不是熊,老四老实人,比老九大十多岁,第一天来上班,就矮了半头,不是哥了,叫老四。
老二到了工地,二号大棚角里有辆拖拉机用白色塑料布盖着,掀开后,还有一层尘土,看来很久没人开了,这时,有几个工人围上来看,老二问:“这机子有毛病吗?怎么闲着?”众人不答,相互对视,面面相觑,老四感到莫名其妙,一小伙歪戴着帽子,诡异一笑,指了指后车斗跑了,众人也都散去干活。老四不解其意,也没看到有什么东西,找了个水桶开始擦车,直到擦到后车斗,似乎有刻意的划痕,仔细辨认,好像是“的卢”字样,老二想,不就是驴的意思吗,他妈的,刚才那个熊孩子指我是驴,可不是吗,我成了仁兄弟的驴。随后加了油,把拖拉机开出去转了两圈,感觉车况挺好。下班后老二去资料室找老四,老四伏在电脑桌前,两手在键盘上敲个不停,老二问:“人家都下班了,你忙个鸟啊?”老四说:“镇里明天下午召开会议,弘扬优秀企业发展史,老板让我给他写篇发言稿,今天要写完才好。”老二说:“还有明天半天呢,喝点去”。不由老四分说,半拖半拽地把老四拉了出来。来到了近处的干饭锅 ,芥末白花生米一拼,卷煎炸豆腐一摆,两瓶啤酒一开,兄弟俩喝了起来,老二打开了话匣子,陈谷子烂芝麻,论说了一通,骂煤建的领导混蛋,骂城管的员工坏蛋,骂个人纯纯是个笨蛋,骂自己的小儿子老考零蛋。他看到了世态的炎凉,看到了老六的悲哀,看到了仁兄弟的情谊不堪一击,笑虐拖拉机上的字和小伙骂他是驴。老四问其究竟,给他讲起了三国演义“的卢”的故事,“的卢”是三国演义中的一匹名马,蒯良善相马,曰马眼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必妨主,先妨死张武,刘备侥幸逃脱,后妨死庞统。老二闻言大怒,起身就要找老九理论,老四言:“老九未必恶意,探探情况再说,不干也没必要翻脸,找个理由辞了就是了。”老二重新坐下,仍怒气未消。
老二当晚托人打听得知,此车近两年出了三次车祸,一死两伤,那个拄着棍的瘸子腿还时常到公司来闹事,所以,公司所知情的都说不会开车,一时还真没找到司机,老九未想到直钩钓上了大鱼。次日,老二找到老九,说不会开拖拉机,老九说:“你卖炭不就是开拖拉机吗?怎么说不会开呢?”老二说:“我那是12的,你这25的忒高级,我还真开不了,你让旁人开吧。”说完,扭头就走,老九惨然。憋了一肚子闲气的老九踱步来到资料室,看见老四在电脑前啪啪地打字,怒气未消的说:“昨天我就叫你干完,拖延到现在还没完,你要不给我念上三遍,那些句子我哪里能认得了呢,熊老二拔腚了,就这样你也快了。”老四面红心跳,不敢言语。下午,老四接了个新任务,让把大棚资料整理一下,在大棚设计责任人栏签字交工。老四把二号大棚的设计和材料整理好带回家去,晚间对于空间面积和材料强度根据力学比对,不禁吓了一跳,这个大棚存在极大的风险隐患,承重力度难以支撑强大风雪,并把理论数据汇报给老九,老九说:“你怎么和辞职的那个老熊说的一样,我只不过把槽钢换成了角钢,他就设计责任人栏拒不签字。你是工程师,有资质资格,就在设计责任人栏签字,以便交工。”老四找理由推托说:“我想,就这样甲方验收肯定是过不了关的。”老九说:“这个不是你考虑范围,我的利润让别人拿走了一半,岂能不给我过关?”老四见软的不行,横下心说:“第一,不是我设计的,我不能欺世盗名;第二,这个大棚承载着成千上百人的生命,如果让我签字,除非掲顶重建,不然,你可另选高就,我可辞职不干。”老九哪吃过这样的抢白,怒从心中起,脸色由黄变白,又由白变红,意欲发作,然而想到交工用人之际,转而一笑说:“四哥说得对,我再考虑考虑。”
老四为新建大棚夜以继日地工作,在二号大棚的设计基础上对新建大棚做了稍微改进,重要位置把角钢改成槽钢,基本上尊重原设计方案,斜插边角把槽钢换成了轻型的角钢,结构趋于更加合理,在材料上和二号棚相差无几,待老四到三号新建大棚工地勘察时,看到二号棚已熙熙攘攘的进出经营蔬菜的农民,老四不禁对着大棚摇了摇头,对于大棚是怎样交工验收感到诧异。新建三号大棚交工验收时,老四毫不犹豫地在设计责任人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对自己的作品能够顺利交接高兴之至。回到家中,对妻子讲起能从事自己喜欢的专业欣喜不已,妻子看到前一段那个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的丈夫几乎崩溃,现在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抱着丈夫,喜极而泣。妻子说:“是你仁兄弟帮了咱,你要好好干。”老四郑重地点了点头。
转眼到了年底,工程都已竣工,新的工程在筹划和招标,老九忙着送礼和要账,工人都放假在家,老四翻看着一些工程设计之类的书籍。刚到一月份,西伯利亚的寒流袭击了这座小城,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个不停,一天一夜,大雪似乎笼罩了整个世界,雪层足有半米厚。老四突然想到了二号棚的危险,推门出去,艰难地踏着雪层,直奔老九家去。刚敲大门,院内藏獒的狂吠声引来了老九的娇妻,叫了一声四哥,把老四引进了客厅,只见八仙大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老九爷俩在喝酒。老九迎了上来说:“四哥冒雪而来,是否来讨要工资?”老四摇了摇头说:“我来是要告诉你,这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咱那个二号棚怕是快顶不住了。”老九不以为然,说干了好多大棚,都没事,不然你去看看。老四无奈,转回去看二号棚的情况。
老四看到大雪封门,市场内外空旷无人,大棚巍然屹立,随即对自己的错误判断自责。即将转身回去,忽听到棚内咔咔作响,随着接连不断的响声,大棚开始从一边慢慢下沉,接连着从左到右也开始塌陷,终于,咔嚓一声,二号棚轰然倒塌,那位日夜守棚的老人被压在了雪棚之下。老四把噩耗用手机告诉了老九,老九没来,他爹先来了,县公安局、安全局和镇两委班子均已都到现场,大家在抢救棚下老人的同时,老九的爹和老四已被塞进了警车。调查事故的过程是漫长的,公司项目负责人和设计责任人是跑不掉的,项目负责人老九已在他爹的指使下逃之夭夭,设计责任人栏签字竟然是老四的大名,老四拒不承认,在拘留所一次次地被审讯,恐惧和寒冷侵蚀着老四的内心,但百口莫辩。县领导请来省级专家辨明字迹。字迹专家把二、三号大棚的设计图纸的签字进行辨认,起笔落笔竟然一丝不差,两处签字进行上下重叠比对,相互覆盖,字体清晰,上下无痕,令字迹专家颇费心思。刑侦专家和字迹专家在老九的抽屉找出了一摞老四的签名,确认是老九的模仿,至此,真相大白,老四无罪释放,老九网上通缉。
妻子接老四回家,想伸手挽住他,老四连忙躲开,只见他两眼呆滞,摇着头,摆着手,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不是我签的、不是我签的……”来到家以后,整宿整宿地不睡觉,妻子拉他睡觉,他就往墙角里躲,不停地念叨:“不是我签的,不是我签的。”经家中人商议,决定送老四去精神病医院治疗,就在途经病房的时候,突然见到病房铁栏栅里伸出一只手喊:“哎,哎,你来了,真好,真好,十万、八万、一百万,放在里面都不见。”此人头发蓬乱,脸色黑灰,仔细辨认,原来是老钱,令人感慨,怎么这样了。大家知道,老钱是趁过几百万的,他把三百多万元钱投入了一个集资公司,还动员兄弟姊妹丈人舅子亲戚朋友的钱在他名下投了进去,一共有八百多万,本来热热闹闹的公司,突然人去楼空,老钱一下疯了。
又两年,老三升为了教育局副局长,本想邀邀众弟兄庆贺一下。老大心梗住院去了;老二到南方去给女儿看孩子;老四自然不用邀;老五的工作单位是煤矿,因煤量不足,创城防尘停产,被分配到内蒙开矿去了;老六早已不知所踪;老七恰恰有个喜酒,不好脱身;老八卖了捷安特,买了个人工三轮车,满城里转悠着拉客,自感如落魄的“霸王”,觉得无颜再见江东父老,推托有事;老十到外地打工去了。老三邀不到人,自感无趣。
从此,“一号桌”的十兄弟再难坐到一起。
多年以后,老七带孙子去幼儿园,看见了步履蹒跚的老一,下车叫了一声:“大哥。”老一茫然看了看老七,似乎若有所思,老七拉过孙子说:“叫大爷爷,这就是我最好的大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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